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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科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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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贴]那是一个青春、热血、思想如雨、行动快似闪电的年份 |
作者 :孙科柳
| 日期 : 2006-04-29 20:52 | 阅读数: 1224 |
我要去了,你们要找我,并且你们要死在罪中;我所去的地方,你们不能到。 ——《约翰福音》 一 那是一个青春、热血、思想如雨、行动快似闪电的年份。共和的梦想像一团不熄的爝火在每个人的心中燃烧。将军拨剑、壮士舒眉、文人投笔、学子弃医,连妓女们都深明大义、柔肠侠骨,愿化长风绕战旗。那年月,人们被天国的辉光感召,咄咄逼人,血气生生。无数辉煌的姓名连同他们殚精竭虑的行动都注定了他们的生命短促,如一串炫目的流星。秋瑾、徐锡麟、邹容、陈天华、蔡松坡、黄兴、林觉民、宋教仁、彭家珍、喻培伦、匡互生……在一个极权的东方之夜里,他们的名字被黎明女神选定,成为世纪值更人,旦夕号呼、义愤满膺,最后如白天鹅歌尽而亡。 那是一个大地解冻、思潮如涌、巨人应命而生的年份。无数超然独步的思想如一群性急的孩子痛切、热烈、衣冠不整地抢滩登陆:无政府主义、工读主义、实证主义、新村主义、柏格森思想、叔本华和尼采哲学、泛劳动原理……面对形形色色的精神美味,巨人的胃无比强健、囫囵下咽,以至于当一个世纪的暮鼓行将敲响,人们清仓盘点、打扫战场,竟惭愧地发现,这变乱年月的粗放式耕作成了雄视百年的样品。 几乎每一个领域都是一座争奇斗妍的花园,回光返照般矗立于世纪的初年。蔡元培,一个前清翰林,一个民国街头的苏格拉底,在一个大风雪的夜里,精神抖擞、英气逼人,走进一所以赌博、嫖娼著称的学堂。面对国家高指数的精神箝制,当他撩起长袍的下摆,缓缓地说出:“囊括大典、网罗众家、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箴言时,我们已无法想象这个人的勇气。事实上,他在成为“现代教育之父”前,这个光绪皇帝御笔钦点的前国家院士曾是东京和上海等地为革命党制造炸弹的能手!现代摄影的滞后使我们无从猜度这个温文尔雅,有容乃大的长者是怎样把硫磺和硝酸裹在铁片里的,但可以肯定地说,在他眼里,制造炸弹和改造一所沉沦的大学只是一个目标的两种途径,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以至于后来秉承香火的胡适之、蒋梦麟、傅斯年只是用心维护、略加发挥就使得新政权的教育官僚、党委书记们反复谈论,连声称道:“啧啧,人家多有本领!” 在精神的战壕里,陈独秀枕戈待旦、战靴不脱。一条巨龙,一个启蒙浪潮中的威风船长,一个近代史上让人热血沸腾的传奇式英雄,20岁时,与革命党人吴樾相争刺杀满清五大臣,竟至于扭作一团、满地打滚。疲甚,吴问:“舍一生拼与艰难缔造,孰为易?”陈答:“自然是前者易后者难。”吴对曰:“然则,我为易,留其难以待君”,遂作易水之别。后吴引弹于专列,就义,重伤清二臣,时年26岁。而活着的盟兄不负亡友重托,一生荜路蓝缕,上下求索,因思想坐罪、入狱达五次之多,以至于最后一次在由沪赴宁的囚车上,这位五四的总司令竟鼾声如雷,如躺床上。他曾有一则随感录:“我们青年要立志出了研究室就入监狱,出了监狱就入研究室,这才是人生最高尚优美的生活”,而他慷慨悲歌、狂放不羁的一生就是它最好的注释。 大师就这样诞生了。李大钊、胡适、鲁迅、周作人、刘半农、钱玄同、邵飘萍,这些风华绝代的名字与火相连、与铁亲近。他们不是丘陵,他们是壁立的高峰,高峰与高峰并不靠近,他们有时火并,却又暗自布阵、结盟,足以将段祺瑞、章士钊这样的狡兔赶跑。他们是一场来自宇宙深处的陨石雨,凶猛、激烈、不可遏止。次大师们只要拾起这些陨石的碎片,认真磨洗,就足以使自己独领风骚、超迈一时。 二 现在,越过思想家的秋水文章、将帅军魂的英雄面容,我想起了一个晚上,一个帝国微雨的晚上。一位年轻商人造访了一个在澳门行医的牙科医生。 “你是否听到北京传来的消息,说日本人就要打进来了?” “不很清楚”,医生说,“我们都被蒙在鼓里,太遗憾了。皇帝应该对人民有点信任才行”。 “天命无常”,商人随声附和。 “对”,医生也同意,并随口引述了帝舜的话:天听自我民听。 …… 一个普普通通的夜。一个黯淡无神的夜。而就在那一夜,他加入了少年中国党。帝国的历史从此改写。 这无疑是一个种族的福音,从五十个百年纪元的洪水世界中飞来。越过腐败、靡烂的天空,奇迹的花雨像云雾一样地降临了。人们说:看哪!孙文为我们衔来了橄榄的叶子。 而他目光如矩、神情沉郁,雕像般肃立于一个帝国腐朽的船头。面对深不可测、玄机四布的东方之暗,他说,我要摧毁它。 这无疑是一句耸人听闻的话语。在一个愚顽、颟顸、充满乡愿的大陆上,这意味着它同时惹恼了来自暴力帝国内部以及对暴君本人心怀感恩的“沉默的大多数”。暴君是什么?暴君就是那个在没膝的血泊中行走着的窃国扒手。人民是什么?人民在早些时候可能只是一根鸡巴,吊在鳏夫的裤裆里无所事事,后来由于暴君的倒行逆施需要遮挡,使它迅速演变成一个弹性极好的塑料膜蒙于其上,这样它就成了一只避孕套。它的使命是有效地防止一个腐败的母族和他的叛逆者直接受孕。在那些黑漆漆的、罪孽深重的夜晚,它们配合默契、互为因果,签订各种攻守同盟,像一对心有灵犀的恩爱夫妇。 黎明的歌手就是在这样的时刻遭遇了群众的石头。他们说:我们不要,那些可厌的光明。我们热爱午夜甚于热爱清晨,热爱墙角甚于热爱阳光。淌过明暗的界河,老鼠的立场无比坚定:我们要摧毁灯神。 一个凌晨,一个有罪的凌晨。孙文,光明的播种者,躲于黑暗的船舱几星期不敢出门。这情景使人无比困惑,究竟谁是老鼠?谁是灯神?一个人走进来了。 “孙,”他说,“我是一个穷人,我有妻子儿女”。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有人出一百块大洋让你出卖我?” “还要多些。”他说。 “那么,一千?” “五千,孙。你只是一个人,孙,而慈禧可以要许多人的命。她决心要砍掉你的脑袋,那时候你的头对任何人都不会有什么好处。如果你现在把它给我,就可以使我们全家富裕和幸福。” “的确如此。我的头对于我一文不值,但是,他对于你难道就很值钱吗?因为如果你把我出卖了,官员们不仅会从你那里把那笔钱统统夺走,而且你的孩子,还有别家的孩子会继续穷困下去,千百年如此,永远没有尽头。金,听着,我现在是你的了。我的头就是你的头……只管去报告你的主子,我就在这船上,决不会走开。” 这是人类历史上为数不多的卓越心灵才能作出的伟大反应。它包含着难以言喻的怜悯和悲伤。他从一颗头颅的价格出发,越过个体生存的短暂和虚妄,抵达了人类幸福的永恒之家。 具体的思路是这样的:我,孙文的头对于“我”是没有用处的。它只给“我”带来了无穷的烦恼、痛苦和忧思,使得我的一生都在逃奔和等待。等待什么?清廷、肝癌和袁世凯。而它对于你就那么值钱吗?你因为欲火交心,使“自己”站在真理的光线之前,把烈焰全部挡住了。从表面上看,你出卖了我,毛收入是五千块,而实际上“匪来如梳,兵来如篦,官来如剃”,你必然落得个人财两空。那么我的头对谁有用?孩子。你的孩子,我的孩子,还有千千万万个像你我一样的赤贫人家的孩子。没有我的头,或者说没有我的头生产那些花岗岩一样的坚硬纲领,这些孩子就要世世代代穷困下去,身为奴隶而万劫不复。 这个逻辑锁链包含着双重的二难死结。为了尽快看见“结”的构造,我想以佛学设譬,看看能否阐明真相。 第一重:从个体生命的循环上讲,欢乐虚妄,苦难永恒,死亡必临。一切相,皆为孽障。何况像我这样一个肝癌晚期的病人?故,应该让金取头买米。而从一个未完成普渡宏愿的比丘的角度上讲,我的头还有无量用相。许许多多像金一样在苦海中挣扎的生灵还等待着我的援手和打捞,那么,给金之后,他们怎么办? 第二重:从佛学的精义上讲,一切菩萨皆有施舍心。佛也曾经割肤施鹰。那么,金的家庭正处于困顿之中,为何不能将头交出?不是不交,问题是这一颗头既要拯救金以及他的家人,又要拯救金以外和金以后世代的孩子。那么,交给谁? 这无疑是一组斯芬克斯之谜,神谕般镌刻于古希腊的木桶前。而谜底掌握在死神的手中。 对于金来说,取还是不取,不是一个问题。因为无论如何,情况并不会改变。要紧的是,在一场醍醐灌顶般的神秘对话后,他茅塞顿开,如有所悟。一阵恸哭过去,他手指大海,眼望中天,看见“四大皆空,五蕴非有”,佛祖高居莲花宝座,法相庄严,拈指微笑,七宝楼台的圣乐如香雾飞瀑自天飘临。看哪,这个人多么伟大,而我竟想杀了他。我是一个想“出佛血”的可耻叛徒!如今,地狱里的所有刑罚也不能救赎我无以复加的罪孽,我只能抱恨终天。磕了两个头,他倒退着离开。第二天,孙在货轮上,就听说那人投水自尽了。 三 还有什么比这样的场景更令人痛心?我的意思是说,人类历史上几乎一切先知都面临着这样的困境:他们因为悲悯,而从事着叫醒;但叫醒之后的无路可走,又使他们绝望并充满悔恨。于是,智慧的车站上便挤满了形形色色的逃亡者。他们目击了暴君和暴民的双重残忍后,先是惊慌失措、满面愁容,继而收拾筐担、乔装改扮,从历史的后门仓惶逃窜。 隐居是什么?隐居就是撒娇。就是以自己的“不玩”来威胁父皇。就是以声色犬马、装疯卖傻和随地大小便来赢得朝廷重新垂注的目光。也就是说他们是经营高利贷的精神债主,就是把酒精和山林当作银行,将欲望和学问存进去,以等待年利率的突然飞涨。隐居的人是午夜的失眠者。他们看到了夜的黑暗,倾听到了濒死者的辗转,但摄于暴君的淫威他们不敢壮起鼠胆说穿夜的凶残,更不可能作累累白骨的现场见证。他们装聋作哑、守口如瓶,面对鲜血、眼泪、愚妄的呼号、没顶者的挣扎、敲骨吸髓式的盘剥和压榨,他们专心致志、看书学习,间或表演一些诸如驴鸣、打铁、驾车瞎跑、倒骑毛驴以及喝醉酒睡在邻家婆姨的大腿上等杂耍。 反抗者的业绩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上彪炳史册的。加缪说:“令人感兴趣的不是发现荒诞,而是人从其中引出的结果和行动准则”。征服者的伟大之处不是学问渊博、智慧通明,而在于他清醒地意识到人的处境,那就是:生命短促,死亡必至;欲望无穷、苦海无岸;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但他毅然举起了投枪。他要以淋漓尽致的激情和手段穷尽人的所有可能。这不会有什么结果。反抗本身并不产生粮食。但他义无返顾地推石上山。 从这个意义上讲,孙文就是东方的西西弗斯。他用一生几十次的战斗、几十次的败走藐视了神明托付给他的巨大石头。他把如雨的失败当成了美酒,把如霜的冷漠当成了裹伤的纱布。在一个圆滑、世故、崇尚韬光养晦进退自如、太监受人尊敬英雄遭遇冷落的国度里,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他那样将人的坚韧性提升到那样一种令人生畏的高度。他是一个奇迹,他使我看到了一个腐败涌流、道德下降、灵魂结冰的种族还可以照着这个人的模式去塑造另外一种可能。而相对于拥甲带戈、挥剑东南的孙中山,我更喜欢丢盔弃甲、一败涂地、背着书囊流亡的孙文。那时,他救出了狱中的难友,抚恤了烈士的家属,避难海上、孤独远望。如果说他望见了什么,那一定不是个人的悲欢荣辱。他至始至终都深怀仁爱的激情,并企图以一已的火焰照亮东方遍布的黑夜。 然而,他太孤单了。他不懂得情感与手段、人格与阴谋、风范与获得、学养与践履之间是一对永恒的隔断,而打通的钥匙却藏在一个朽坏种族的“无意识”底层。 1912年1月16日,深夜。天王府很冷。 古都金陵太平无事。民国刚成立时的热闹如潮水一般退去。城内十万官兵紧急筹饷,要求拔银的报告就叠在案头。 孙中山步出府门。凄伤如一股寒流遍布周身。 黄兴、汪精卫,少年英俊,为国之重器。我自知肝癌无情,可一想到“后生可畏、大事可托”便释然于心。而值此军民同仇敌忾、一鼓荡平之际,兆铭何以倾心袁氏、裹足不前?黄兴何以心生退意、不战而和?可惜啊,可惜,革命就这样要功亏一篑了。我怎么能对得起九泉之下的数万英魂? 汪精卫轻轻地来到了身后。他是接到把兄袁克定的电报特来逼宫的。 孙中山:“尔有何事?” 汪精卫:“外边有传言,不知该不该说?” 孙中山:“尽可说来。” 汪精卫:“先生似乎恋栈大总统之位。” 孙中山:“别人不知我,尔也不知我?” 汪精卫:“现在该行动了,否则袁世凯下不了决心、下不了手,清廷一日不灭,总是后患无穷。” 孙中山:“后患不在清廷,你且跟我来。” 孙中山回办公室,取羊毫在手,挥笔写道:“如清帝实行退位,宣布共和,则临时政府决不食言,文即可正式宣布解职,以功以能,首推袁氏。” 那一夜,真冷。汪精卫,这个曾经怀揣炸弹、刺杀摄政王的伟男,此时有些莫名地骇怕。他准备回去复命了。 “慢!”孙中山挥了挥手:“尔等朝夕鼓噪,惟恐我不让位于袁,孙文何许人也,尔请记住今夜。倘有违民意,孙文之过也,但请记住一句话,革命尚未成功。” 那一刻,我感到他既在人之内,又在人之上。这铿锵有力的词句啊,就像大地上散落的精灵,听到了神的指令,迅速集结,托付着这个人的伟大精神,向神的宫殿行进了。 越过千山万水、沟沟壑壑,这个人手搭凉篷、定睛远眺,看到停留在山下的树木、村庄、房舍、交通、碧绿的菜畦、成群的牛羊、老人望归、儿童嬉水,我苦难的东方啊,爱你最深的人行走在你的上面。六百年的八股、一千年的裹脚、三千年的男阉、五千年的棍棒法庭……想起云下的土地,我步辇踟踌、泪湿襟裳。 就这样,一个人,一个平凡的医生,在众叛亲离、四面楚歌的情境中,神的灵进入了内心。 “尔等朝夕鼓噪”,这是何等沉痛的轻蔑。那口吻活像一个出差归来的母亲训斥自己不讲卫生的孩童。但最后的结语总括了他的心情:凄凉,哀伤,忧愤,缅怀,并严重警告。 我要特别强调的是,“孙文何许人也,”这句漫不经心的古代汉语。它实际上是在腹背受敌、万般无奈之中吐露的天机,等于公开暴露了自己的神使身份:一方面是说,“孙文是什么样的人!怎么能和你们一般见识呢?”;另一层意思则可以直接破译为,“孙文怎么会是人?”或“怎么会允许是人?”等等。 透过这怒气冲天、而又无可奈何的绝望话语,孙文的孤独无以言述。作为一个民众的领袖,他深深地知道,这个奴性天成的种族那积重难返的痼疾:急功、盲从、好满足、少理性、热衷权力之争等;而作为一个负有神命的使徒,他的双睛又满含哀矜,内心燃烧着拯救的激情。 先知的尴尬牌位就是这样确立的。一方面他对人性的缺陷充满鄙夷;而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委曲求全、费尽心机地迎合“民意”。为了给清廷和他的子民一个“忠而被谤、谏而受诛”的良好印像,他曾三次上书李鸿章,要求铺路架桥、变法图强,那慷慨激烈的形貌活像一个被弹劾回乡的左拾遗;为了笼络会党、招降更多的绿林好汉,他曾要求每一个部属和喽罗在效忠他的宣言书上按指模,看啊,这时候的他多么像一个荒山野岭里的无能贼首;为了号召更多的民众起来“排满”,他甚至不惜在“革命”和“读书”的口号后加上一个“女人”的词缀以示宽宏,这时候他看上去又像一个载妓泛舟、啸傲诗酒的花花太岁。 这种世我两分的教育方针,曾被广大圣哲先贤所广泛采用。佛本来可以不病,但他有时装得满地打滚、汗湿浃衣,硬说自己因为长期托钵乞食,得了萎缩性胃炎。这扮相逼真的表演无非是想告诉信众:我和你们一样有一个沉重的肉身,我能做到的,你们同样可以践之真如。 然而一个恐惧自由的种族是天生不笃信的。民众和神(自由女神)之间的裂痕还是一步步地加深,这使得使者孙文无比惊恐。情急之中,他决定铤而走险、引火烧身。 因此,“让位于袁”不是“软弱”,而是一场人造雷霆,目的在于惊醒昏睡、麻木的国民。穿过云遮雾罩的“正史”黑洞,领袖的用意深不可测。他是想通过一次人格地震将分崩离析的信众再度召回到“天下为公”的信念上 这就是为世人争相诟病的“妥协性”。我想我的文字已大致剖开了他们为虎作伥、站着说话不腰疼的险恶用心。要想认识孙文,你必须拎来成吨的“洗洁净”,以抹掉涂在他身上的“当代”颜色,就像认识其他的历史人物一样。在拂掸大小“苍蝇”的叮咬时,他曾经有过这样一段意味深长的“语录”: 局外人不察,多怪弟退让。然弟不退让,则求今日假共和,犹未可得也。盖当时党人,已大有争权夺利之思想,其势将不可压,弟恐生出自相残杀战争,是以退让,以期风化当时,而听国民之自然进化也。 什么是“自然进化”?它可以是一个婴儿通过无数次的喂养自然长大,也可以是一块顽石由于地球引力无可挽回地从山顶滚下。这声来源于历史深处的悲痛叹息是令人吃惊的,它是否意味着这个“与日逐走”的老英雄对最后的抵达已不抱任何希望?这个问题是很难一下说清的。我们只知道这个“现代夸父”最后“弃杖”的时分是公元1912年4月1日。 那一天,从黎明到午夜,遍地都黑暗了。南京城里的所有花草都一齐恸哭,芍药含泪,蔷薇低垂,斯人离去,我们还有何颜面卧枝吐蕾?立法程序完成后,孙文宣布,解除自己的临时大总统职务。 三个月的废寝忘食,九十天的夜以继日,而乾坤不变,日月如昨。再见了南京,再见了天王府。 有分教: 钟山苍苍, 秦淮汤汤。 凤凰此去, 良木彷徨。 种族暗夜里的唯一一次闪光,就这样像火柴梗一样地殒灭了。没有人知道他此刻的心情。几个面容惨淡的卫兵悄悄地送他出门,像送一盆已经枯萎的风景。 四 这也许是历史上一切先知所面临的劫数。作为基督教浸信会的门徒,他不可能不知道耶稣忍饥挨饿、四处流浪、最后被磔死十字架的悲惨下场。为了躲避道德民兵和信仰杀手的跟踪揭发,耶稣甚至很少敢公开承受自己是救世主(基督)。有一回,他勉强说自己见过亚伯拉罕,就是那个背着柴薪、将自己唯一的儿子送到神山作燔祭的家伙,众人就责难他,“你还没有五十岁,岂见过亚伯拉罕呢?”他却壮了壮声色说,“我实实在在地告诉你们:还没有亚伯拉罕就有了我。”谁知大小石头如雨点一般飞来,耶稣在众徒弟的掩护下抱头撤离。 即便如此,他仍然没有得着犹太人的信任,因为神是不能试验的。为了证明自己是耶和华的儿子,他就只能违犯禁令,像一个江湖艺人一样,到处表演特异功能。他曾经把水变成了酒,用五张麦饼吃饱了五千人的肚皮、剩下的馍渣叫徒弟捡起来,还足足装满了十二个筐子。一个人眼睛瞎了,他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并用唾沫和泥抹在这人的眼眶上,他就看见了光。这时候的耶稣多么像一个缺医少药的赤脚医生。 而令人吃惊的是,耶稣本来是可以不死的。当犹大领了一群乌合之众,举着灯笼、火把、还有兵器,来到园里的时候,耶稣是事先知道的。他完全可以施展轻功,以院墙为屏障,带领徒儿负隅顽抗。实际上,他只轻轻地说了一声“我就是”,一批法利赛的捕快就昏倒在了地上。大祭司的一仆不服、摩拳擦掌,被我西门彼得一刀就削掉了耳朵。而值此师徒联手、一举拿下的关键时刻,《圣经》上的记录却变得含混起来,耶稣对彼得说:“收入刀鞘吧!我父所给我的那杯,我岂可不喝呢?”其实,对于他来说,也无所谓死不死的,因为三天之后,他就可以破土复活。这等于明白无误地告诉世人:我不战,或我死,只是为了成全你们。 我是那么偶然地发现了这一点。即耶稣死之前的种种行迹,诸如骑驴进城、彼得三次不认主、兵丁分了外衣为里衣拈阄、骨头未断一根等,都在《圣经》相应的段落以得意洋洋的口吻记载着:“为要应验经上的话”。这给人一个印像,即耶稣之死是一个假像,目的是想通过这一场血淋淋的“带功报告”来证明“经”的真理性(或神的全知全能),以此将土崩瓦解的民众信念再度聚拢到神的维度上来,犹如一个高雅歌剧院面对四散逃逸的观众不得不放一个恐怖片。 而从目的论的角度上看,孙的“让位于袁”正是对耶稣之死的无意识响应。所不同的是,耶稣的死部分地实现了人与神的相互容谅,因为基督遇难以后,他的使徒(犹大除外)被圣灵贯注,到处宣扬神事,使主的威名遍布耶路撒冷和犹太全地,而孙文是至死都没有获得“同志”。 让我们再倾听一下孙文于1925年2月24日的病榻上那令人颤栗的遗言: 现在革命尚未成功,凡我同志,务须依照余所著《建国方略》、《建国大纲》、《三民主义》及《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宣言》,继续努力,以求贯彻。 这与其说是一个信任,不如说是一种探测;与其说是一条劝谕,不如说是一道命令;与其说是一个内在请求,不如说是一种宏大胁迫。“凡我同志,务须依照……贯彻”的句式多么像耶稣对犹太人讲的:“你们若常常遵守我的道,就真是我的门徒。你们必晓得真理,真理必叫你们得以自由”。 然而那个无名的“同志”出现了没有?遍涉东方的古冢、墓圹、神龛、佛殿,人们只供奉着一具集秦始皇的暴虐、刘邦的无赖、朱洪武的凶残于一身的僵尸,并磕头礼拜,给予了不应有的缅怀。 先驱是什么?先驱就是一些特行独立、披荆斩棘、为另一些人作前导的人,好像一条羊肠小道,一个头羊在前,大批群羊随后,人们就把头羊称为“先驱”。而如果只有一个头羊、并无尾随者,那么这头羊就不能称为“先驱”,只能叫作孤魂野鬼。从这个定义上看,孙中山就不是什么先驱。 那么,谁配称他的“同志”?谈何“仍须努力”?这个问题就像耶稣站在巨大的天庭,声震乾坤般地询问门人:“你们中有谁是真葡萄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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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易北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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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时间:2006-04-30 1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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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国家的兴亡也好,一个民工的悲喜也好,是由制度决定而不是由一两个英雄决定的。事实上,在美国这个建设最成功的国家,人们除了偶尔歌颂一下国父华盛顿之外,整个国民有甚麽诉求是依赖制度(涵盖法律)解决而不是依赖一两个包青天的声音或一两批志愿者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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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孙科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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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时间:2006-04-30 1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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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兰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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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时间:2006-05-05 0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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