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埔天水女兵
-----谨以此文纪念父母亲80诞辰暨投身黄埔60年
1939年农历3月15日夜晚,月光明亮,我和外祖母相对而坐。老人家没有流泪,对我说:“你去吧,我等你回来。”但我心里知道,她老人家与早年失去妈妈的外孙女同甘共苦,相依为命,怎舍得离开呢?
“七·七”芦沟桥的炮声,震动了整个中国,也震撼着我们青年学生的心。敌人眼看打到了我们的家门口,热血青年能袖手甘作亡国奴吗?想到这里,我对外婆说:外婆,投考军校,是学会本领来报效国家的好机会,我们一定能打败小日本,早日回家。
天已经很晚了,外婆送我去东校场门(现天水首钢岷山厂大门一带)集合。她老人家将我送出去老远,我擦着眼泪,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家,离开了亲人。
第二天一早,初选录取的三百余名男生、三十多名女生就要集合出发了。这三百多名青年学生,除了都抱有一个投入抗日救国队伍、保家卫国的决心外,有的是因为穷困的家境,去求得一条出路;有的则是为了摆脱封建家庭的束缚,而我属于前者,是为了到黄埔军校这个又管饭,又能学到本领的地方去。
队伍先是排队、点名,接着大家合唱《国际歌》后,一声令下,浩浩荡荡的队伍就步行登程了。那时,天水到宝鸡还没有通火车,公路大概也是不太通畅,反正我们是步行到宝鸡去的。等队伍登上天水城北的见河梁时,太阳已高高地升起,小小的天水城尽收眼底。我回头看着生我养我的家乡,心里默默地说:再见了,天水!
我们每天按站口,或是走五十里,或是走七十里。大家的脚底都磨出了血泡,两条腿又痛又硬,特别是女生,更走得十分艰难。实在走不动的,被大家扶上驮行李的毛驴,骑上一段路后,又挣扎着下来,和大家一起赶路。记得路过张家川时,住了一夜。当晚还举行了欢迎欢送仪式,由当时秦腔名演员麻娃为我们作了精彩表演。
就这样,七天的艰难旅程终于结束了,队伍抵达宝鸡才坐上了火车。一天清晨,西安到了,下火车后,先整理队伍,大家精神抖擞地走向这次艰难行程的最后目的地——座落在当时称“战干路”上属黄埔军校第七分校的“西安战时干部训练团第四团”。我们这些大多没出过远门的青年学生,走在西安这大都市的马路上,东张西望地看着两旁的建筑和不时驶过的汽车、黄包车,感到一切是那么新奇,心中还充溢着一种将负抗日救国重任于己身的自豪感。
到战干团不几天,又进行了一次考试,公布录取名单时,大多数榜上无名。从天水来的300多人只剩下了100多,其中女生13名,她们是黄国栋、李素娥、陈国琳、王月香、王君逸、王鸿芳、王振坤、胡益香、陈毓琪、姚惠珍、刘建之、麻丽珍、李云青。这是黄埔军校中第一批天水女兵,大概也是天水近代有记载的第一批女兵。
被最后正式录取了的学生,开始编队。13名天水女生,编入女生二中队,我是三区队第三班。发给我们女生的装备和男生一样,每人发了一套草绿色军装、一条皮带、两件白布衬衣、一付绑腿、一双麻鞋、一双布袜、蓝布被子一床、铜面盆一个、两枚蓝底白字的领章,一边是“战干”、一边是“学生”。还有捷克式步枪一支,我们多么喜爱它呀!穿起了绿军装、拿起了枪杆,终于圆了我们当兵扛枪报效祖国的梦想。
训练开始了,每天早晨军号一响,起床、整理内务,排队跑完步后,再回来梳洗,然后上课。上课时,每人一只小凳,还发给一块木板,放在腿上,用来记笔记。课程计有总理遗教、国内外时事、妇女问题、音乐等。军事课有步兵操典、野外勤务等。在操场进行的基本训练较多,立正稍息、左右看齐、各种步法、队形队列方向变换及举枪、背枪、射击要领等项目。记得第一次实弹射击,打完靶后,女生们都肩膀红肿疼痛,但打靶环数却个个都不落后。
在军校里,每日两餐,白菜、豆芽、豆腐和萝卜,有时还有荤菜,每星期吃一顿面条。开饭时,由值星官喊一声“开动”,学员们才就地蹲下,一声不响地吃起来。因为吃饭的时间有限制,所以姑娘们一入校就把细嚼慢咽的习惯丢掉了。晚饭后,还有一点时间,可以到校园里和小卖部处散散步。
女生大队伙食办得好而名声在外。学生代表轮流管灶,一人监厨、一人采买,所以女生食堂的伙食,花样又多、又可口。
另外女生大队内务也搞得好,室内整洁,雪白的床单,叠成四方豆腐块一样的被子摆成一条线,连我们自己看着也觉得舒服,怪不得男生队还组织到我们宿舍来参观学习。
西安市有活动时,战干团学生也参加。要是开大会,军校要求我们学生兵一定要武装整齐。我们还和西安市的大、中学生一起,组织抗敌救亡宣传队,上街写墙报、贴标语,宣传为了抗日救国,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早日打败日本鬼子的道理。1940年春节,正是抗日战争进入艰苦的相持阶段的时候。俗话说,每逢佳节倍思亲,同学们都在宿舍里思念自己的亲人和家乡时,忽听得值星官吹哨集合。全副武装的军校队伍由战干路出发,通过市中心和主要街道。队伍边走边唱着革命歌曲:“听听听!听听听!这是什么声音?咚咚的战鼓声,嘯嘯的战马鸣。朋友,你莫静。拿起枪刀去拼命,为我民族争生存。”游行示威的女兵们吸引来了众多的民众,我们的歌声也激励着同胞们爱国抗日的热情。
1939年秋的一天,还举行了全团大检阅。记得那天军乐队奏出的音乐格外整齐、嘹亮,我们女生的队伍最靠近主席台。开始检阅了,我们女生队无论从装备和队列方面都不比男生们差。伴随着雄壮的进行曲,我们女生队走向主席台。当通过主席台时,一声令下,全队几百号人“刷”地一声,换成正步,接受检阅。主席台上全身戎装的蒋校长也立正敬礼,向我们还礼。这时候的我,心里紧张极了,走过主席台老远,心里还怦怦直跳。检阅完毕后,全团官兵大会餐,那天的饭菜也比平日丰盛得多。
在紧张的军校生活中,日子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已经黄叶飘落,气候渐凉了。东北籍的同学想起了家乡黑土地上的大豆、高梁,眼泪汪汪地唱着:“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我的同胞,还有那衰老的爹娘。”听着这催人泪下的歌声,大家不约而同地唱着:“打回老家去,打回老家去!”唱着“亲爱、精诚、永守”的黄埔校歌,真是群情振奋,个个热血沸腾。
冬天到了,军校发下了棉军装。革命的激情使我们这些青年学生大雪天也不觉得冷,无论是晚上站岗,还是一起挤草铺,心里都觉得暖呼呼地。
一年的军校生活就要结束了,团里为女生以后工作着想,延长三个月,进行再学习。分有教育组、卫生组、会计组、民运组等专业学习班,我被选入教育组。课程有儿童心理、教育概论和数学、音乐等课程,由教官上课。大家都十分珍惜这难得的机会,学习都很刻苦,三个月后结业时,我的成绩为第一名,学校还给予了奖励。
毕业典礼后,同学们一批批的被分配到全国各地,大家恋恋不舍地相互道别,奔赴各自的岗位,担起神圣的抗日救亡重任。
在我们分配后将离开西安之前,甘、青、宁同乡会通知开会,我们甘肃的同学都去参加了。会上,我代表女生讲话:“各位乡亲,各位父老,抗日救亡工作,要我们青年担起。我们砸碎“三存四德”的枷锁,从家乡天水出来,长发剪成短发,旗袍换成军装,来西安当了兵,为的是抗日救国保家乡。现在我们已由军校毕业,准备上战场。我们决不辜负父老乡亲们的关心和期望,努力抗战,把日本鬼子早日赶出中国去!”这时,全场爆发出长时间热烈的掌声。
60多年过去了,每当我回首往事的时候,耳边总会响起这铿锵的誓言、响起这热烈的掌声。
(据母亲王月香口述整理)
1999年10月
注:此文曾载于“台北甘肃同乡会”刊物《甘肃通讯》2001年第一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