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回到宿舍的时候离熄灯还有好一阵,正是楼道里热闹起来的点。各寝室都是门户大开灯火通明,用功或者放松了一晚的弟兄们大多已经回窝了,这还不是大考前夕,所以夜不归宿的家伙们的阵容并不庞大。要是在夏天的话,楼道里该是春光无限,穿梭着在水房和寝室间裸奔的人群;不过此刻男生宿舍楼的繁荣并未因气温的降低而受到影响,哥儿们在各屋之间流窜,谈天说地,煮面论英雄,屋里的电脑也都不闲着,不是打游戏就是放电影,一概的音效震撼。对于我们这些在生活质量上明显的缺乏追求的学生来说,如此的轻松放肆绝对是一天中的黄金时段。
走在前面的二胖一脚踹开寝室的木门,屋里灯火通明。我们俩一进门这屋里就是齐装满员了。已经躺下了的闲云从上铺探出头来,一下就盯上了二胖臂弯里夹着的白菜,“不错啊你们,搞到白菜了,没给抓住哦?”
“哪能呢,食堂前面连鬼影子都没有,随便拿啦。”二胖乐哈哈地往书架边的凳子上一坐,顺便把白菜搁在了旁边的书桌上。
“好啊好啊,你们快烧水,我去洗菜!”说话间瘦猴已经从床上蹦下来,捞起白菜一溜烟跑出门奔水房去了。
“嘿,老大,你不是说带豆腐回来的吗,在哪呢?”我四下看了看没发现有和豆腐长得象的东西,便对正在摆弄他的迷你酒精炉的室长问道,要是没有豆腐的话,这夜宵的质量可是要大大的打折扣了。
老大刚把一块白色的固体酒精塞进炉子,这会儿正摸出盒火柴准备点上:“就在锅里放着,我都洗好了就等你们了。戏子!”
“有!”
“你把豆腐切一下。”老大自己忙着也没忘了分派任务。原本坐在床边看书的戏子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兴冲冲地站起来跑到书架旁搬出本室公用的案板和菜刀,揭开桌上的那个小铝锅的盖子把锅往案板上一扣,一方白嫩诱人的豆腐便等着他挥刀伺候了。我接过他手里的锅,另一只手拎起开水瓶倒进半锅热水,“来来来,我来烧水。”说着就把锅蹲到酒精炉的蓝色火焰上。
这时闲云以他一贯的慢条斯理从上铺下到地面,看看烹调工程已经初具规模,便对戏子说:“你切好了把刀给我,切菜的活就归我了。”一旁的二胖则搜索着书架的顶端,一边念念有词:“盐,味精,麻油,大蒜,要是再有葱就好了、、、”
转眼间一屋的六条汉子已经各司其职为今天的夜宵大记展开了有条不紊的团队合作。等到锅里的水一开,下菜,倒豆腐,加料;然后就是在等待的喜悦中伴着锅里咕噜噜的冒泡声吹牛聊天,没多久一锅热气腾腾飘着金黄油星带着一缕蒜香的白菜豆腐汤就吊足了屋里的诸位并不挑剔的胃口。
“快关门!”老大在扑向自己的饭盆之前照例是要强调一下宿舍的外围防御,话音未落寝室的大门已经“砰”的一声和门框亲密接触严丝合缝——瘦猴的闭门无影脚那是例不虚发的。这个防范措施可不是小题大做,现在正是楼道里充满了秃鹫的时刻,一旦城门失守那么就是想不进入共产主义都不行了,而本室对于夜宵的态度从来都是众乐乐远不如独乐乐的。
外患既除,一阵兴奋的敲打饭盆之后这一锅汤便被瓜分完毕。对着面前腾起的蒸气满意地吸溜了几下鼻子,各人纷纷从床头,抽屉,书包、、、等地方翻出夜宵的必备配置--各种牌子的方便面。看着面块在白菜豆腐的簇拥之中慢慢沉入滚热的汤汁,泛起一层细腻的白沫,再及时地撒上配套的调味料用汤匙迅速地一搅便立刻扣上饭盆。五分钟后,弟兄们齐齐翻开盖,对着自己的汤面发一声赞,然后屋子里便充斥着狼吞虎咽吸面喝汤的噪音了。
“嗯——!爽啊!”,戏子情不自禁地大发感慨,其他人则完全沉浸在美味之中,已经无语了。初冬的寒夜,温暖而凌乱的寝室里,和几个穷哥们一起全无形象地享受着廉价的汤面——许多年后,我可以在自己整洁舒适的书房里品尝精致的夜宵,然而这种简单而实在的快乐,却再也没能找回来。
我刚来得及把最后一滴汤倒进嘴里,眼前忽地一暗,日光灯耀眼的光芒已经被闲云和瘦猴的应急灯柔和的银辉所取代。其他寝室里的光景也大抵如此——熄灯时间到了,基本上每屋必备的应急灯忠实地履行了它们的功能。明知道这是学校管理的正常步骤,楼道里照例涌起一阵抗议的声浪;当然其中颇有几个是真正愤怒了的——总是有人忘记了时间,以致于要靠宿舍楼的总电闸替他们关上电脑,这样的强制关机当然很灵验,也当然的令电脑和它的主人一样地非常不爽。
在这一阵咶噪消停下来的同时,楼道里仿佛赶集般地热闹起来,充满了奔向水房的脚步声。作为一个惯例,大家都是要等到寝室熄灯的时候才开始解决临睡前的个人卫生问题。这瞬间的使用高峰期使每层楼仅有的两间平常看来还宽敞的水房都显得捉襟见肘起来,我们屋虽然紧邻其中之一颇有地利之便,然而等我急急冲过饭盆勺子狂奔回屋拎上牙刷脸盆之类再折返回来的时候,水房里已经是人满为患水声四溅了。
好容易瞅到一个空位挤进去,刚开始刷牙便发现有点不对劲,代替了方便面的余香的并非预料中的两面针牙膏的芬芳,而是一股浓烈的汽油味。水房里怎么可能有汽油?!而且周围的众人们依然各忙各的居然没有人注意到这股怪味的样子,难道我竟然是唯一一个闻到汽油的?突然一个可怕的想法在脑子里一闪,我的眼睛已经吃惊地盯住了手里的牙刷:那上面没有泡沫!下一秒钟我已经带着猜想被证实的恼火拼命地漱口了。可是这似乎并不十分有效,嘴里的汽油味没有减弱的迹象。美好的牙祭之后碰上这样的倒霉事,怎一个乐极生悲啊!我有些气急败坏地跑进寝室,借着应急灯昏暗的光把书架上一筒本该是牙膏的东西抓起来凑近一看, “金鸡白鞋油”几个字立刻把我推向抓狂状态,“哇靠!妈的谁把鞋油放在牙膏这边了?”
“啊呀!我今天刚买的,扔书架上忘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老大倒是很快的承认了。紧接着每个人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当我无可奈何地找出新的牙刷并确认这次挤上去的确实是两面针的时候,寝室已经被突然爆发的狂笑和拍床板声给淹没了。真要命,这样有喜剧效果的事件竟然也会轮到我头上,看来想不成为本室传奇之一的主角——当然是不情愿的那种——被载入大学本纪那还真是有难度了。(此事史称“牙膏事变”,据称晚辈校笆芳叶灾缆凵醴嵩圃疲?lt;/FONT>
我自然是顾不上发表什么官方说法了,赶紧溜之大吉继续给口腔消毒才是当务之急。自己还从来没有这么认真的用数倍的时间和精力刷过牙,我的牙齿在被错误地上了油之后能享受这么一番贵宾级的清洁待遇也可算是因祸得福了罢。
等我好容易折腾完,总算把嘴里的汽油味降到可以接受的水平,水房里已经又空荡荡的了。楼道里也清静下来,除了少数依然陪着主人用功的,大多数应急灯都完成了使命关闭了,各个房间到现在才算是真正的熄灯。我回到屋里的时候,大家都已经上床躺下,明天的第一堂课可是早晨8点的,慑于任课教授喜欢挨个点名的怪癖,今晚本室夜谈会自然是要取消的。这样也好,不然的话这牙膏的话题说不定扯出什么连锁反应来,现在大家不过是坏笑着对我的遭遇表示了简短的关怀也就偃旗息鼓了。临了二胖从他的床头例行公事地抛来一句,“鸟人,明天早上别忘了叫我起来吃早饭。”
“也叫我一声”
“还有我”
瘦猴闲云他们纷纷附和。
“没问题”,我照例这么回答。这几年下来弟兄们基本上每晚睡前都会这么要求共享我的生物钟,尽管真到了早晨基本上每次我喊他们都是无用功。这种无效的循环在双方机械式地推动下竟然能从大学的开始维持到最后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或许刚才吃得太饱了,躺下好久了我还是清醒得很。看着眼前的一片黑暗,那个晴朗的下午一个手持玫瑰的男孩在师姐楼前站着的影像从脑海深处悄然浮起。我闭上眼,想把它甩开,可是这一次那斑斓的色彩执拗地飘舞着拒绝消失;我有点烦了,努力地把整个图象揉成一团。当混乱的虚影再次清晰起来的时候,出现在眼前的是散场后的马戏团的空地,一个骑独轮车的花衣小丑在仅有的一束舞台灯光下独自面对着暗淡空寂的观众席无声地抛着三个红苹果。
无人喝彩。
影像淡了下去,嘴里的汽油味似乎又浓烈起来。我无奈地呼了口气,在心里轻轻的骂了一句。
门外的走廊里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有人压低了嗓子慌乱的对话。没等我听清楚,这阵动静已经拐过了走廊的尽头消失了,一切又安静下来。
一阵睡意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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