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工作和大多数人不同。当夜幕即将上演，我才从家里走出。当然，不要误会我的职业，我只是这个城市可有可无的一分子，一个平凡的超市收银员。我得到这份工作的前提是，要忍受日夜颠倒，因为我必须终年值夜班。超市很小，但是24小时营业。而我的工作时间就是跨越零点的那八个小时。
其实，这份工作并没有一般人想得那样无趣枯燥。每当我站在靠近黑色背景的巨大落地窗旁的收银台时，会像一个小女孩一样充满怀想。也许，深夜里，会有一个仙女造访，用她银色的手杖给我一个华丽的变身，然后有南瓜马车带我赴宴王子的舞会。虽然，这个梦想实在幼稚。我，今年已经29岁。不算大龄，但也的确是个尴尬的年纪。没有男友，没有房产，仍然联络的从小学到大学的同学寥寥无几，且全部是女性。当她们结婚生子，每日经营柴米油盐时，她们会偶尔给我打个电话。当然，几乎都是对生活艰辛的抱怨。如果心情好，一般是不会给我这种仍然单身的朋友联络的。
我喜欢这份工作，虽然要站很久，但是有很大限度的自由。可以用电脑播放喜欢的音乐。当门外是静寂的夜色时，我的空间里，有柔软的旋律。也许你并没有试过在深夜里认真听一张CD。可是，我却有大把的时间。常常播放着一段精彩的音乐，我的心里就会有感动莫名地涌上来，有时候甚至会满眼湿润。店长是个很好的人，她允许我买了台小小的咖啡机放在收银台的架子上。她答应的时候，满是理解的笑意。她说，一个女孩子，长夜漫漫啊。不加糖不加牛奶，我只喝现磨的咖啡。因为，的确是长夜，所以时间太多。所以，往往，这家小小的超市，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有温暖的音乐，和满屋飘香的咖啡味道。
常常会在午夜里出现的，是经过的出租车司机。他们满脸疲倦，或者是买了香烟就直接推门出去，或者是在这里接了开水，买个煮的茶叶蛋，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几句。还有一种人，是已经喝醉却还要再买一瓶啤酒的男人，浑身酒气。这种人，我总是不敢怠慢，因为他们充满危险。不过，也有有趣的人。比如，附近小区的一个年轻女子。她说自己是个职业作家，只能在晚上写小说。我喜欢她蓬松的长发，虽然面色苍白，但眉眼有桃花般的妩媚。她总是穿一件蕾丝的睡裙，罩深蓝色运动外套，倚在门边抽一根茶花。她买的最多的是速冻水饺和汤圆。抽烟的时候，她有时会表扬我播放的音乐好听。所以我也会给她一支杯子，喝一杯我煮的咖啡。还有一个常来的男孩，穿宽大的T恤。样式相同，只是颜色会有白色、黑色或是蓝色。他不大说话，可结账后会一边羞涩地微笑，一边对我说谢谢。我们没有聊过什么。我想他大约是附近网吧出来的人。看起来像是还没有毕业的学生。有时候，其实我很想对他开口，邀请他尝一口我煮的咖啡，聊一些平常的话题。但是，除了一句“不客气”，我始终没有开口。我这个年龄，已经明白聚散无常，萍水相逢的人们终究只是过客。时光流逝，有一些人便会消失。在人生只是占据一段短短的记忆，然后再淡去，直到完全忘记。
当天色渐淡，淡蓝色替代了漆黑的天幕，我把擦洗超市的拖布，抹布洗好收起来。我的工作也就结束了。交接班以后，我换上自己的衣服，走出去坐第一班公车。有时候，坐在温暖还略带凉意的阳光里，会让我觉得刺眼。白天，对于我，让我感到陌生和不够安全。是不是很奇怪呢，就像是一个夜行的动物。也许，离开正常的生活已经很久了。
好像，在写字楼里工作，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就如同隔了一个世纪。虽然这么说有点夸张，但是那样生活，如同初春路边的积雪，一夜间就消失殆尽了。也许，你还想问，是不是受到了什么刺激，让我突然决定放弃从前，把生活变成现在这样颠三倒四的。其实，倒也没有什么，只不过，是当时失恋而已。
年轻，最大的好处就是什么都敢做。所以，冲动地递了辞呈，冲动地退出一个城市。当我拉着一箱行李登上火车，我满脑子只是想重新开始一段人生。
然后，我得到一份现在的超市夜班收银员的工作，可以上班放音乐喝咖啡，和过去的工作没什么不同。只是，我没有同事，除了算100以下的加减法，基本不用动脑子了。如果你说，我现在是不考虑未来，那么，我也不用思考过去了。
有几次，我从手机邮箱里收到他发给我的邮件。他说，亲爱的小猫咪，咱们再见个面吧。我坐在公车里，眼睛眯起来，想他到底长什么样子。那些爱他的经历，却像是雨水冲刷的玻璃窗，从里面向外望去，只是模模糊糊一片。我寻着他成长的轨迹，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却忘记他的模样，是不是很好笑呢？之前的同事MM称赞我是凤凰涅槃。我喜欢这样的评语，虽然也并没有经过什么水深火热。MM偶尔发个一句话的邮件给我，因为知道我懒得回复。所以，亏了他，否则我已经忘记我还有过一段过去。我不写日记，不写博客，我是慵懒的一条鱼，思想也倦怠。我只是重复着白天黑夜。
今年的雨水格外地多，空气里一有潮湿的气息，我就知道要下雨了。我站在一个货架前，把日期较早的货物整理到手容易拿到的位置。就在这样一个平常的夜晚，居然遇见了那个我已经记忆模糊的他。我蹲在货架之间，他推开门。我一站起来，就看见了他。他当然，也看见了我，他所谓的小猫咪。
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把手插到工装围裙的口袋里。他却走过来，有熟悉的味道。带着即将下雨的潮湿。他还是穿着我送他的白色棉布衬衣，脸上是俊朗的笑容。我的记忆突然和现实重合在一起。有什么东西，在我的大脑里发出吱吱的声音。大约是修补时发出的声响。我29岁的心脏，仿佛一口气被灌下10杯咖啡，慌慌张张地跳动。我想是不是应该先整理一下头发，或者给自己苍白的脸上打一点胭脂，也许看起来会好一些。但是，我全身紧绷，什么都没有做。他从货架上拿了一瓶水，转身从门外牵进来一个女孩。
女孩的脸像苹果一样，是那种新鲜得可以挤出水的嫩。涂了珊瑚红色的唇彩，留齐齐的刘海。大眼睛扑闪扑闪，有毛茸茸的睫毛。一看就知道是他喜欢的类型。我也曾经是这样的女孩吧。不过是在好几年前了。
刚上大学的时候，我站在电话亭前，第一次使用IC卡。发呆的几分钟里，他就走来。他轻轻地告诉我怎么打那一通电话。站在狭小的电话亭里，他吐出的每一个话音都撞击在我的额头上，有突如其来的灼热。后来，他用自行车载我去附近的另一所大学去看樱花，我紧紧抱住他的腰，以为是抱住了一份美好的爱情。那是我第一次的恋爱。我坐在自行车后座上，使劲呼吸空气中幸福的气味。洁白的阳光铺在脸上，是那么的温暖。他别一朵樱花在我的头发上，他说，你是我美丽的小猫咪。
可是，如此美好的爱情，仅仅是毕业了两年，就落幕了。他像每一个想要体面分手的男人一样，约我吃了顿好的，在小资情调弥漫的餐厅里对我陈述长篇的颂辞。最后，以一句“我不适合你”作为了结束。他甚至更换了电话号码。我打电话到以前的号码，只能对着一遍遍的“您拨打的是空号”目瞪口呆。格子间里邻桌的MM递了面纸给我，他以为我在哭泣。其实，那天我只是感冒了。流出来的不是眼泪，而是鼻涕。头痛，呼吸困难，从鼻子里源源不断流出鼻涕，我结果MM的纸巾，却说不出“谢谢”，因为嗓子也哑了。于是，我回家躺了几天。而空闲之际，又突发奇想，决定辞职。
苹果女孩站在他的旁边，看起来和他非常般配。趁我还没有说出话，他拍拍我的肩膀，说，真没想到在这里会遇见你。又转头对女孩说，这是我大学同学。女孩扯扯他的衣角，指指货架上的果汁。我拿一瓶给她，她接过去，抱在怀里。大眼睛扑闪扑闪，有语意不详的形状现在瞳孔的黑色中。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和她都是。
门又被推开。常来的那个男孩要了一包白沙。我走过去，幸好他救了我。意识又回到我身上。我整理了一下围裙，走到收银台，取了附近架子上的香烟。他依旧小声对我说了谢谢，然后慢慢走出去。
我的owl city的歌曲依然在电脑里流出来，咖啡也在咕嘟咕嘟翻滚着。我冲他和他的苹果女朋友微笑，客套地说，有空联络啊。之后，他们离去。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我甚至在端起咖啡杯的一瞬间，相信，这个夜晚，只是做了一场梦。而雨水，也开始渐大。圆形的水滴击打在窗户和门的玻璃上，发出咚咚的声音。一瞬间，外面就什么也看不清楚了。就连第二天的清晨，雨还没有停。
50平米的公寓里，我把头发擦干。喝一杯自制的热豆浆，坐在窗边俯瞰这座城市。它逐渐苏醒，路上的车开始变多，也开始拥挤。到处是行色匆匆的行人。我看不清他们，但是知道他们都是有目的地在生活。我感到困倦，爬上床睡去。然而，这一觉却好似格外长。等我醒来，只是到了中午。雨已经停了，阳光正好。穿过窗子，布满我的床。可是我觉得像是宿醉般头痛。肚子很饿，但没有力气爬起来做饭。感冒再一次拜访了我。
（未完待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