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必楚让我写出的那段早已忘却的旅途插曲,细细思来其实平淡无奇。它既不能归于“艳遇”也似乎与“爱情”无关,事过境迁后思之,也许只残留一丝淡淡的惭愧。
一、火车邂逅
那是一个临近暑假的日子,天气闷热得透不过气。因课题要求出差某地,打算公务完结后直接回家。没有同伴,我独自一人携带两只包(背着一只、拎着一只),上了卧铺车厢。
孤独的旅行并不是第一次。女孩子出远门有许多的不便,而显而易见的优势是你的柔弱往往会激发绅士们潜在的同情心,从而得到许多你不须乞求就能得到的无私帮助。这是多次旅行得出的经验,颠之不破。
在这么一个炎炎的夏日,被拥挤的人流推推搡搡地挤到车厢里后,我能想象自己的狼狈—鬓发散乱,香汗淋淋,气喘吁吁,红晕满面。
我的铺位是上铺。不管三七二十一,我把自己和两只包都丢在下铺,等待着车厢里的人流安定下来。
“小姐,能不能把你的包放到行李架上啊,好歹也给我一点地方坐嘛!”一个L市口音的普通话在耳边响起。抬起头,我看到了一张南方男孩子的典型面孔,脸上带着一种探究的微笑,中高的个头,还算魁梧的身材。
什么嘛!又不是看不出本小姐累得动不了了,哪有力气把行李举上架子?连主动帮帮忙都不知道,这张脸笑得有点恶作剧得味道,实在可恨。
拉开装满衣服、杂物和书籍提包,抽出一本为路上消磨时间准备的英文简写本小说《Great future》,把拉练合上后,我恨恨地看了他一眼,赌气地一个人用累得有点颤抖的手想把这只沉甸甸的包举上行李架。
“喂,你想砸死我啊”?略带戏謔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一只有力的手托住了我的行李,并稳稳地把它放到了行李架上。
“哼,就知道你不会忍心不帮忙。”心里有一丝得意,脸上不动声色,我只是矜持地朝他笑笑,礼貌地说了声“谢谢”,便坐下来稍稍整理了一下狼狈的尊容,拿起小说读了起来。
下铺是他的位置。他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位年龄相仿的男性同事。从他们的交谈中我知道他们都是L市人,出差到Y地,比我的旅途还要远N站。当然,这不关我的事,我仍然看着我的书,对周围的一切不闻不问。
忽然,一只削好的苹果递到了我的面前。“吃个苹果吧!”又是他,仍然带着探究的眼神,但脸上写满了善意。 “不用了,谢谢。我包里有的。” “吃吧!呆会我们吃你的不就成了?里面没有迷魂药的。怕我们劫财劫色不成”。又是恶作剧地笑,一番鬼话让人哭笑不得。 再谢绝似乎小家子气,我接过了苹果。
“你是学生吗?我看到你包里全是书”。 未置可否,我只是微微一笑,算是默认。 “还没放假吧,你怎么可以出来呢?” “我去X市做点调研。”
“原来是研究生小姐。佩服佩服,五体投地啊。”语调里有一分羡慕,更带有九分调侃。
就这样,我们交谈起来,从L市的名胜、特产谈到他们的毕业学校及他们的工作性质。
大部分时间我在听,从小到大,老妈就叮咛我不要对陌生人随便吐露实情以免招惹麻烦,这一谆谆教导直到现在也潜移默化地在影响着我和陌生人的交往。
“交个朋友好吗?这是我的电话号码。”他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写下他的号码递给了我。 “你的呢,可以告诉我吗?回L市后我请你喝茶。你们这帮书虫,平时一定少有生活乐趣的。到时候我给你好好上一课—‘什么是生活’。”
见鬼,一定是受某些文艺作品的影响,他把女研究生都想象成清心寡欲毫无情趣的“修女”,竟然想当“救世主”,要拯救我那“误入歧途”的灵魂呢。
“哈,那多谢了,等我宿舍安装了电话我再通知你好啦!”我恶作剧地笑了,哼,想要我电话,没门。
“不会吧,研究生小姐如此谨小慎微,怕被我们大老粗转卖?”一丝尴尬后,他恢复了常态,用一贯的玩笑语气继续调侃。
他的同事坐在旁边面带难以捉摸的笑,用一种怪怪的眼神对我俩扫描,看得我有些不自在起来。于是我不再理会他的胡扯,让自己重新沉浸在小说主人公那大起大落的传奇人生中。
“你就在下铺好了,女孩爬上去不方便的。我们换一下,男同胞怎么凑合都成啊。”列车息灯的提示广播后,我无可奈何地正要爬上我那蒸笼似的顶层,他阻止了我,语气竟然有几分温柔。 我不禁心头一热。
闷热加上火车的轰鸣让人难以入眠。不知什么时候我进入了似睡非睡的梦乡。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他早已起来,想必他一定经受了一个更加难熬的夜。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冲他感激地笑笑。
到站了,他拎起我沉重的行李,坚持送我到出站口。 “真的不能告诉我号码吗?”在放下行李的瞬间,再一次,他望着我,眼里竟然有那么多固执与坚持。 面对他的执着,我一时无言以对。时间似乎在尴尬中凝固。 尖锐的汽笛声响起。满头大汗,慌慌张张的他,狠狠地握了一下我伸出的手,拔腿奔向快要开动的火车。 不知为什么,我的心突然充满感动与自责。 鬼使神差地,冲着他的背影,我飞快地说出了自己宿舍的号码。不知道他是否听清,只见他奔向列车的脚步出现了一丝犹豫,然而他已没有时间停顿。
二、恼人的电话
电话号码冲口而出后,我立即后悔。将来可能面对的“骚扰”画面在脑海里不停的晃动,毕竟,我完全不了解他啊。
“别杞人忧天啦。那种情形下,他未必能听清你的号码。即使听清了未必能记住,即使记住了一个月后你返回时他还不把这段插曲忘得干干净净?”我拍拍自己的脑袋,暗笑自己的多疑。
从X市回到家里,已是十天以后的事情。
“Y,这几天有个人打电话找你,好几次了。” “谁啊?什么事情?” “他没有说什么事情,只是说是你朋友,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知道啦。”我漫不经心,并未把这个电话太放心上。
两天后。 那个执著的电话又响了起来。 “小姐,公干结束了?还记得我吧?” “你!你怎么知道我家的号码?”这分明是他!他竟然把电话打到了我家里!这怎么可能?!这个电话与其说让我惊讶,不如说让我心惊肉跳。 “很简单,打电话到你宿舍,说是你朋友有急事找你,你的室友就把你家里的号码告诉我了。怎么样,我智商还算高吧。哈哈。”
“他怎么可以这样!真是过分!”这是我当时的唯一想法。 拿着话筒的手微微有点发抖,担心、气恼,还有一丝说不清楚的复杂感觉交织在一起把自己堵得说不出话来。
也许,他认为我们已经一见如故,也许,他认为这是给我的惊喜。可是他怎么会知道在那种特殊环境下产生的友谊和好感我真的没有想延续到现实中。
“你什么时候回L市,到时候我请你喝茶。”电话里的他显然没有发觉我的异常,依然兴高采烈。
“再说吧。对不起,我才回来太累了不和你多说了,你不必那么麻烦打来电话,回去后我联系你好了。” “好吧,就这样说定了。” 我不知道他是否听出了我的冷淡与委婉拒绝,但他终于放下了电话。
想起火车上他的风趣与绅士般的帮助,再想想刚才自己的不友好,我心里涌起一丝不忍与惭愧。
三、无言的结局
暑假终于结束,生活又回到了往日的轨迹。 我没有按诺言和他主动联系,因为我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与一个几乎陌生的人约会喝茶蹦迪的胆量和激情。 然而,他并没有忘记自己揽下的“义务”。按他的话, 那就是“看你们成天捧着个书本怪可怜的,本公子愿意鞠躬尽瘁让让你偶尔地脱离脱离‘无边苦海’。”
为了躲避频频的电话邀请,我不得不找出一大堆借口。“同学聚会”、“拜访导师”、“整理实验数据”。。。等等一一用尽。而我的语气,也逐渐由开始的委婉变得有些生硬起来。 “忙成这样?是不是害怕本人居心叵测啊?其实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也顺便冲洗冲洗俺们身上的粗气,别无他意的。”
我无言以对。我知道自己太小家子气,回想我们邂逅的点点滴滴,我心中无限惭愧,可我却不由自主地沿着自己的惯性走下去。
“好吧,我不再打扰你了,看来知识小姐的架子就是大,我们大老粗连个朋友也攀不上啊。”终于有一天,他的声音由热情洋溢变得不再有生气与激情。 也许,在他心目中,那个“矜持、气质满好、挺清纯的女孩子”(火车闲谈时他曾似乎漫不经心地述说过他对我的印象)正在死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敏感多疑”、“小心眼”、“活得挺累”的“小脚女人”,她正毫无理由地惊恐万状,可笑地用一个罩子把自己和外面的精彩与友善隔离。
这段友谊就这样还没有真正开始就结束了,属于他的“热线”(室友曾这样捉狭地称呼来自他的电话)终于不再开通。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昵,远之则不恭”。不知怎么回事,放下他最后那个电话的瞬间,我的脑海里突然跳出孔圣人的名言,觉得描述此时的自己真是贴切不过。
然而,我却不由自主地去做这样的“小女子”,尽管有时候连我自己都在不以为然。 |